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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与欧洲:一种世界史视野的解读
年12月4日
北京大学李兆基人文学苑5号楼B
高和分享 中信学术出版社 中信书院
东方历史评论
昝涛:北京大学历史系副教授
徐健: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
张彦武:编辑、记者,香港城市大学媒体与传播系访问学者
主持人:各位朋友,大家晚上好!我们今天这个题目是“穆斯林与欧洲:一种世界史视野的解读”,我想这个题目最近是特别“热”。比较近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上个月巴黎的事情,以一个极端的方式把这个主题呈现。前两天美国南加州的枪杀案,当地警方说凶手有穆斯林的背景,据说藏了六千多发子弹。今天这个题目,两位主讲的嘉宾都是术业有专攻,徐健教授是德国史的专家,我在网上已经看过她一些论文。然后昝涛老师——特别年轻有为的学者。我其实来也有致敬的成分,因为我之前大概在《上海书评》、《东方历史评论》,哪怕是非专业刊物上都可以见到很多昝涛老师的文章。
我昨天还跟在汉堡历史学系读书的一个朋友聊,他就说这个问题已经热到什么程度,他在汉堡住的小区,五百米的范围内就有两个难民营。他们在德国迫于政治正确,各种不欢迎都不敢讲出来,你一讲出来,人家说你是“新纳粹”。我接下来就把时间交给昝涛老师跟徐健教授,他们可以先从一个历史的脉络里面展开梳理。我希望今天的讨论比较深入,不耽误大家辛辛苦苦来这里一趟,谢谢!
昝涛:首先感谢大家在周五的晚上来这里跟我们一起分享一点思考。两三个月以前,许洋老师就跟我提到这个活动,让我组织一下。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徐健老师。她真的是我的老师,上大学的时候就选徐老师的《德国史》,很可惜我没学好。今天谈的这个话题,涉及到大区域的一个交往关系的历史。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不单纯是出于它是不是热门。在过去这些年里,无论是做科研还是自己的游历,都在碰触和思考这些问题。现实问题也确实会激发更深一步的思考。
今天晚上,我想用一个倒叙历史的方式给大家先梳理一下历史上的穆斯林与欧洲的大致关系,以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为线索。
我们先可以放几张图,给大家一点直观的场景感。我自己实际是长期做土耳其现代史研究,有人说土耳其现在也“很热”,但我们不得不先放下那些兴趣,从一个历史的长时段角度回顾一下穆斯林世界和欧洲的关系。你们看地中海的地图,它实际上是很狭窄的一个所谓的“海”。南北之间,西边通过直布罗陀海峡,然后从利比亚到西西里岛都是很近的。我们说欧洲文明/西方文明、非西方文明/东方文明——显然不是严肃的学术术语,但我们笼统地接受了,而且无形中这种表达给了我们一个心理上的距离,但打开地图一看,在一些节点上,边界不清晰,而且物理上的距离又特别地近。这一次难民危机就非常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
这张叙利亚小男孩的尸体伏在土耳其海岸的照片,是最令人痛心的,也是激发起欧洲人道主义热情的重要原因。你们看照片上的这个警察制服上写的就是土耳其语。下面的图片是难民逃亡的路线图,有北非到欧洲的,也有从土耳其入境希腊再辗转到德国。
不管是北非还是叙利亚,这里很多地方都曾是法国的殖民地。二战结束初期,法国著名思想家亚历山大·科耶夫,曾设想了所谓的“拉丁帝国”,将西班牙、意大利、法国这样的拉丁国家团结起来,与此同时,他也建议应该将他们在地中海南岸的这些前殖民地囊括进来。当然,后来欧洲的一体化没有这么走,而是以法德和解为基础的,并且显然是排斥了地中海南岸。在年代中期的时候,在那个现实背景下,没有今天所谓的穆斯林问题,那个时候考虑的是殖民地和宗主国之间的关系。所以,有学者评论科耶夫的时候曾说,如果他的那个拉丁帝国实现了的话,今天所谓的“穆斯林问题”可能就会很不一样。
我们今天说难民,不妨把眼光先穿越到一百年左右以前。“一战”之前是-年的巴尔干战争,这是巴尔干各民族联合起来反抗他们的宗主——奥斯曼帝国。这个斗争造成了一个重要后果,就是大量穆斯林从欧洲的大撤退。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欧洲裔穆斯被从欧洲驱逐,这些人来到伊斯坦布尔,又辗转到了小亚细亚,他们成为今天土耳其人人口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他们自称为BalkanTurkler,就是巴尔干土耳其人。这里面,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土耳其国父凯末尔?阿塔图克的家庭经历。他的老家在马其顿,今天属于希腊。他显然是出生在今天土耳其领土之外的,甚至在革命年代,有人想以他不是出生在土耳其领土上为由而反对他。严格说,他算是个希腊人。巴尔干战争期间,凯末尔的母亲和其他家人,历经磨难逃亡到伊斯坦布尔,全家才算团聚。西方的历史学家经常写到土耳其人统治的残暴,却很少提到穆斯林在那场战争期间所经历被杀戮和驱逐的苦难。跟今天比起来,你们看,一百年前穆斯林难民的逃亡方向是不一样的,人们都是未来逃离战乱,寻求安定和平的生活。
说近代,必须重点讲一下最后一个伊斯兰帝国——奥斯曼帝国和欧洲的关系。奥斯曼帝国和欧洲的关系不是两个宗教世界或文明之间的关系,它首先还是个政治关系,是不同王朝之间的关系。将其放在文明的意义上来叙述,显然是后世的建构。实际上,历史上奥斯曼帝国很长时期里是参与西方事务,这说起来有点儿想今天土耳其人在欧洲踢足球,奥斯曼统治阶层与欧洲的王朝除了竞争,也有类似于“合纵连横”的关系。从军事扩张的角度来说,年是个重要的节点。就是在年奥斯曼军队第二次围攻维也纳失败,这被历史学家看做是它在欧洲扩张的极限。从奥斯曼土耳其历史的角度来说,大概在16世纪上半叶它就已经达到了最强盛。巴尔干及其以东都是奥斯曼的领土,这是今天我们知道的东南欧。较早赢得独立的是希腊,那也到19世纪30年代了。更不用说更多地欧洲地方是在一战以后才真正地从奥斯曼帝国独立出来。
再倒叙的话,年以前,对于欧洲人来说心理上影响最大的应该是年。大家都知道那一年君士坦丁堡陷落。土耳其人几年前拍了一部电影叫《征服者》,说的就是征服者苏丹穆罕默德二世,他实际上实现了先知穆罕默德在世时就提出的征服君士坦丁堡的梦想。,对于欧洲人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噩梦的开始,这象征着十字军东征之后基督教世界最严重的一次失败,对于欧洲意识/认同的形成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因为欧洲现在有了一个强大的“他者”,有一个建构自我的参照了,在我那本将土耳其民族主义的专著中我还引证过相关论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读一读那部分;年,对于土耳其人来说它是一个扩张的胜利,同时也是一个建设性新阶段的开始。
伊斯坦布尔的建设从年征服延续到现在,它还曾被评为“欧洲文化之都”,伊斯坦布尔还不断地申办奥运会。今天,无论从物价、管理和市政建设,还是从人民的福利来说,伊斯坦布尔都很接近欧洲标准。
年,对于穆斯林和欧洲的关系来说,留下一个具有象征性意义的地方,这就是著名的Ayasofya——圣索菲亚大教堂。在这里,可以看到我们感兴趣的这个关系最精华的浓缩,真的值得多去看几次。年征服以后,欧洲人听说这次征服造成圣索菲亚门前血流成河。逃出去的人散播了这样的说法。土耳其人不是要毁掉这个地方,实际上他们要将这个地方当成自己的地方,从各地吸引和整掉来大量的科学家、工匠、知识分子、商人,搞建设。圣索菲亚教堂没有被破坏,而是改造成了清真寺,没有改变它的格局和结构,而是整修加固,在教堂外面竖两根柱子,也就是唤礼塔。东正教对于宗教图像是很崇尚的,不知道的人以为教堂里的图像都被捣毁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今天我们如果去看的话,它有很多已经开始露出来了,它当时只是把它盖住了,因为伊斯兰教不做偶像崇拜。今天去参观,就可以看到那些露出来的马赛克图像。年,土耳其政府把圣索菲亚改成博物馆,不再作为宗教场所,让所有的人都可以来参观。圣索菲亚原来的穹顶反映的是一种宗教的世界观,就是天空四个角是由四个天使托起来的,所以它原来画着着特别形象、特别美的四个天使的形象,征服之后它是被盖住的,后来未来增进跟欧洲的亲和力,为了显示土耳其跟欧洲的友好,它打开了一个角露出了一个完整的天使。某种程度上这也是穆斯林和欧洲关系的一种缩影。
前边说的是东部的情况。如果在15世纪看西部的话,不得不说,正好是一个相反的过程,简言之,在西南欧的西班牙地区,存在七百年的穆斯林势力逐渐被“再征服运动”所驱逐,到这个世纪末,这个运动就完成了。当然,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也就是非基督徒的离散,其中包括很多的犹太人,来到了伊斯坦布尔,成为勃兴的奥斯曼帝国的建设者。穆斯林帝国历来对犹太教徒、基督徒这些“有经人”有相对宽容的制度设计。新帝国要吸引大量的专业技术人才,犹太人擅长搞财政。在伊斯坦布尔有大量的犹太人墓群,还有犹太社区,成为这座城市的重要的风景线。很多土耳其的文学作品都会反映犹太社区、犹太姑娘这样的背景。
奥斯曼帝国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穆斯林帝国,它所继承的遗产既有伊斯兰的,更有波斯的和拜占庭的,不管是在制度还是在文化上。即使在军事上,它的海军也主要是任用希腊人。
说奥斯曼帝国阻断了地中海贸易商路这样的带有西方中心主义的、集想象与建构于一身的陈词滥调早已被学术研究所证伪。毋宁说是奥斯曼帝国改变了地中海贸易的格局,而编造这样一个伪命题且能够长期被人所信奉,所反映的恰恰是西方对穆斯林世界的长期敌意。在奥斯曼帝国控制下,地中海贸易仍然在发展。这个时候,英国人也进来了。现在叙利亚的阿勒颇很有名,但主要是跟战乱有关,它当时可是奥斯曼帝国的重要城市,除了伊斯坦布尔,它与开罗、大马士革不相上下,而且一度还超越了大马士革。阿勒颇以地毯贸易而文明,这吸引了英国人。
再往前走,就是很重要的一个时期,即11-13世纪十字军东征的两百年。这是基督教历史上披着极端宗教狂热外衣的政治性和军事性行动。规模很大,持续时间很长。宗教的狂热、对圣城耶路撒冷的再征服和对战利品的追求纠缠在一起。这个运动实际上对两方面的影响都是比较大的,当然可能负面的那一块大家相对清楚,比如加深了彼此的敌对,“圣战”的军事化和暴力化相互加强了。但也还是有些正面的,比如有一些欧洲人来到当时穆斯林世界的时候,他们发现穆斯林世界正处于鼎盛繁荣的时期。那个时候的阿拔斯王朝代表了当时的“现代性”。穆斯林世界的物质、经济、政治、医学、科技和文化都很发达。并不统一的穆斯林世界在当时代表了人类文明发展的新高度,在不同的地区都存在着自由的“思想市场”,从东边的布哈拉、撒马尔罕,到中间的大马士革、开罗、亚历山大,再到安达卢西亚,在穆斯林统治的地盘上出现了文化的大繁荣。甚至在十字军到来之前,就已经是有欧洲人发现了这一点。波斯、希腊、罗马、埃及、中亚、印度甚至中国的文化与文明遗产在穆斯林世界交汇,产生了的思想和文化成果,被一些历史学家称为“早期启蒙运动”。从天文、物理、代数、几何、医学、法律……多方面看,穆斯林世界都非常先进,多个地方的统治者都支持学术的进步。比如哈里发曼苏尔、迈蒙,都是非常有名的学者型统治者。他们建图书馆,搞研究院,招聘人才。翻译、注释、研究,产生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成果。欧洲人是在这个基础上再次推进到近代科学的,虽然他们刻意要掩饰这个继承性。
如果在往前推,就要说到穆斯林的扩张了。在一神教的体系里,伊斯兰教崛起较晚,它是较新的。公元年先知才受到启示,年先知去世,先知基本上统一了阿拉伯人。之后,阿拉伯的穆斯林帝国迅速崛起,当时北边波斯帝国(就是萨珊)和拜占庭帝国之间的争斗使这两个帝国很疲弊,所以阿拉伯人崛起的时候真的是征服速度非常快。年就已经是图尔战役了,就是法兰克人阻挡了穆斯林进一步北上,使他们止于西班牙,几乎同时在东边达到了中亚。
看今天以地中海周边,它原来确实是基督教的世界。我们拿一个典型的时间点来看,比如说年,这个时候突厥人的游牧部落开始进入到小亚西亚,年有个Manzikert战役,在小亚细亚东部,这次战役突厥人赢了,撕开一个口子,之后就进入到小亚西亚。突厥人是刚刚皈依伊斯兰教的,没有那么正统和学院派,他们刚进入到小亚西亚的时候,那里大量的都是希腊裔的基督教徒,有很多教堂。突厥人来了以后要礼拜就直接去教堂了,人家出来了他就进去礼拜,很和谐。这个伊斯兰化是有一个缓慢过程的。年后,小亚细亚出现了一个民族再生成的过程,也就是突厥人与当地人融合,出现了土耳其人。但是,直到一战结束时,实际上爱琴海周围基本上还是希腊人为主的。凯末尔革命胜利后,希腊和土耳其之间发生了一个很惨烈的事件,这就是所谓民族大交换,简单来讲,就是穆斯林滚出希腊,东正教徒也要从土耳其去希腊那边。这里的判断就是以宗教作为标准。希腊和土耳其的关系绝大部分时间是不好的,包括今天的一个缩影就是塞浦路斯这个岛。这里面胶着的是土耳其(穆斯林)与欧洲(希腊)的关系。
从历史的角度,我粗略地讲了所谓穆斯林世界和欧洲之间的关系。这里面其实在我看来没有一条明确的界线,它有很多部分是重合、往复的,是犬牙交错的,今天也还是这个样子。这对欧洲的影响很复杂。今天的欧盟是从法德二战后和解开始,然后到欧共体,再到欧盟这样过程。欧洲的一体化是从经济性的考虑开始的,慢慢继续走向了制度乃至文化的一体化构建。这个过程中,它有一个均质性的假定,但是却日异地遇到了异质性的挑战,这个异质性就是穆斯林人口的存在。这种情况当然会造成伊斯兰恐惧症,势必对欧洲未来的发展造成冲击。随着难民问题的加剧,随着恐怖袭击的威胁,这些问题会不断地拷问欧洲人,不断地暴露在世人面前。但历史地看,在欧洲认同里面,穆斯林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这需要请徐老师来给大家讲。
徐健:接到这个题目之后,我就打算认真配合昝老师。因为穆斯林现在是一个热门的话题,我想做的就是给它提供一个欧洲的活动舞台,从欧洲的视角,站在一个欧洲的立场上来看伊斯兰世界。其实昝老师刚才已经跟大家分享了很多穆斯林包括伊斯兰教对欧洲的积极影响,甚至包括它的贡献。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就是如何把伊斯兰世界和欧洲这样两个看似完全对立的东西糅合在一起。作为历史学工作者,我们惯常的思维就是喜欢从历史上追根溯源。所以我想从“欧洲认同”这个观念的产生出发来谈这个话题,除了刚才说的积极影响外,还想从另外一个方面——消极的方面来看待两者之间的碰撞和交流。“欧洲认同”的观念其实是在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文明的对立当中产生的,因为欧洲的基督教国家身份的构建需要制造或者说要发明出一个所谓的“伊斯兰威胁”,它需要这么一个东西。
对于欧洲来说身份认同是很重要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它没有“自我”。欧洲历史学家普遍接受这样一个观点,他们把公元年,也就是查理曼帝国建立的年份当作是欧洲文明形成的一个历史节点。实际上在查理曼帝国里,这个所谓的欧洲是综合了很多精神养料的,比如说古希腊文化,古罗马文化,日耳曼文化,基督教文化,甚至包括伊斯兰文化。当然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外来力量的冲击,也就是伊斯兰世界的冲击,因为公元年前后,正是穆斯林往外迅速扩张的时期,几个世纪中摩尔人对安达卢西亚的统治对欧洲产生了强烈刺激。欧洲原本就不是一个和谐的整体,它的内在同质性也根本说不上,所以它需要构建,构建一种单一的身份,而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寻找一个“他者”,找一个对立面,用来区别于欧洲的“自我”。“欧洲认同”的观念就是在中世纪这样一个大背景下产生出来的。那么选谁作为它的对立形象呢?从地域上看,伊斯兰世界离欧洲最近,所以它最合适,而且一定要被塑造成是一个邪恶的、有威胁的形象。
尽管我们知道其实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之间有很多共性,但这个时候往往被大家给忽略掉了。对于欧洲来说它看到的更多的还是它反基督教的一面,看到了它眼中的敌人——穆罕默德。这个时候他们想象中的穆罕默德就是一个骗子,一个邪恶的人,一个好色之徒,他和魔鬼勾结在一起,是一个完全负面的形象。为什么这个时候这种想象那么强烈?因为中世纪的欧洲是禁欲主义的,所以它可以充分地想象和批判伊斯兰教的先知穆罕默德,说他就是腐朽的化身,淫荡的化身,因为伊斯兰教是实行“一夫四妻”制的。对默罕默德的丑化和妖魔化在欧洲作家的文艺作品中比比皆是,其中很多人都是我们非常熟悉和敬重的,比如但丁、路德。
我们看到,早期的欧洲人开始建构自己的同一性了。当然这种建构也并不完全是一种虚构,因为的确在那个时候两个世界之间是存在严重对峙的,这个对峙首先来自于宗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是普世性的,它们都要建立天朝王国,建立一个世界性的神圣国度,所以它们的宗教事业在向外扩张中发生了严重对抗。另外,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冲突,包括世俗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的冲突。政治的冲突很明显,就是要解决世俗统治权掌握在谁手里的问题,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由谁来掌控政治的话语权。这个问题很关键。再就是经济利益,这个也是非常值得关切的。十字军东征,刚才昝老师提到的,其实有一个很好的发动的借口,就是欧洲人要控制耶路撒冷,这座圣城是世界的中心,是上帝赐予给以色列的子孙居住的地方,但它也是一个巨大的宝藏,物产丰饶,是人间的天堂。所以经济利益勾起了欧洲人强烈的贪欲。陈乐民先生有个观点我非常赞同,他认为宗教和经济都是普世性的,这就为它们提供了互相利用的前提。
当然形成“欧洲认同”还会有很多其他的因素,包括14世纪遍布全欧范围的、造成了群体性大规模创伤的黑死病,这也是负面的、一种消极的欧洲认同的来源,因为它给欧洲人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心理体验,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特别是在遭遇灾难的时候,他们都会重新把这种痛苦的经验再拿出来重新舔舐一遍,在某种程度上这个也构成了欧洲人的认同感。这就是穆斯林与欧洲接触的早期阶段,它基本上处在两种宗教文化的剧烈冲突和对立关系中。
第二个阶段,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近代时期。这个时期,现代意义上的“欧洲”概念才最终确定下来,而且它是进一步随着其他一系列的“他者”概念的产生而产生的,像“伊斯兰世界”、“亚洲世界”、“东亚世界”等等,它是它们的对立面。在19世纪的上半叶,“欧洲”概念几乎就成了一种意识形态。在这个问题上,我可以举一本书作为例子,大概在19世纪20、30年代,法国历史学家、政治家基佐写了一本书叫《欧洲文明史》,这应该算是最早的一部欧洲史了。这部书实际上是为现代的欧洲奠定了基调,基佐在书里表达了这样一个信念:欧洲文明进入了永恒的真理,依照上帝的意愿进步,欧洲是应许之地,欧洲人是上帝的选民。所以要相信“欧洲”的存在,相信“欧洲”历史的存在是不言自明的道理。那么,作者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种满满的自信呢?因为到了19世纪,启蒙运动和启蒙思想的传播已经为欧洲确定了一个“进步”和“普遍”的基调,另外欧洲也已经进入了工业革命和工业化的时代,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工业1.0、2.0的阶段。还有,欧洲现代的政治制度建立起来,它是建立在民主和自由的原则基础上的。基佐的自信正是来自于这样一个时代。
近代以来,欧洲的经验和价值观开始向外传递,逐渐变成了一种世界性的观念了。换句话说,它获得了某种合法性,而它的基本要素则是我们现在普遍接受的、非常熟悉的东西,它是“世俗的”,“祛魅的”,与宗教分离的,而且同时它还是崇尚科学的、自由的、民主的、法治的。从这个时期开始,“基督教欧洲”的概念不复存在了,“基督教的”和“欧洲的”这两个概念完全分开了。
刚才我说到基督教欧洲和伊斯兰世界的严重对立,但是实际上到了近代以后,随着这样一个世俗性的、普世性的,以进步为主基调的欧洲的出现,以欧洲文明为代表的现代文明开始占据了上风,拥有了政治话语权,并逐渐实现了世界霸权。欧洲人在向外传递欧洲价值观的过程中采用的方式很不好,它用了赤裸裸的暴力,实施了殖民和侵略的手段,它是用一种“恶”的方式在全球范围推广它的价值观的,迫使包括伊斯兰世界在内的其他文明区域卷入由它掌控的“全球化时代”。从19世纪至20世纪的上半叶,欧洲文明基本上处于一种强势状态,而伊斯兰世界在这种外力的强制之下,不管它愿意还是不愿意,也都开始被迫或主动地走上了一种世俗的现代化道路。
第三个阶段,就是所谓的全球化时代,我们今天就生活在这个时代。这是一个“后殖民化”的时代,或者叫做“多元文化”的时代,它已经开始不再只是一个声音在说话了。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开始,相对主义在欧洲抬头,普世性的价值观再度遭到了质疑,以前看成是永恒不变的真理的东西现在被否定了,历史化了。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趋势,而且这个趋势,我相信不仅不会逆转,甚至还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当然,今天的欧洲同时还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人们对欧洲价值观的理解变得越来越肤浅。批评者认为,现在的欧洲只 嘉宾:许纪霖 陈家琪 唐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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