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索沃

掉落在黑山共和国的眼泪大海来信二十七

发布时间:2021/3/9 17:10:30   点击数:

你好,陆地。这是我从大海深处给你写来的第二十七封信。“知识可以分享,智慧无法分享,它可以被发现,被体验。”——赫尔曼·黑塞德国作家,诗人,画家

01、抵港黑山共和国睁开迷糊的双眼,我从船舱内的窗户望出去,“和平号”的船身正在底舱传来的微微引擎震动之中,缓缓滑过矗立在海岸边的古老城堡和教堂——黑山共和国小城科托尔(Kotor)悄然而至。昨晚11点,我们从克罗地亚的杜布罗夫尼克港口启程之后,连夜沿着亚得里亚海的海岸线航行,朝着风光旖旎的深入内陆32公里的科托尔湾前进。每次进入峡湾级别的观光航行时,总会让连续数日不见陆地的海人们蠢蠢欲动、两眼放光,尤其是摄影爱好者们,早早地便聚集在顶层甲板等待拍摄。亚得里亚海位于意大利与巴尔干半岛之间,是地中海的一个大海湾;长约公里,平均宽度公里,它是各沿岸国家通往地中海、大西洋、印度洋的重要通道。仅有60几万人口的、位于亚得里亚海东岸的黑山是一个多山的国家,曾为前南斯拉夫成员国。年,南斯拉夫解体,塞尔维亚与黑山联合组成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南联盟);在年,被改名为塞尔维亚和黑山(塞黑),后于年6月3日,黑山宣布独立。

▲谷歌地图,最右边为科托尔

整个古老的科托尔小城的空气中弥漫着懒洋洋的味道。一艘艘大型邮轮从世界各地缓缓驶入海湾,与岸边停泊着的鳞次栉比的白色小艇一起,点缀成了科托尔湾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乘客们下船游览,或漫步到小城至高点,俯瞰整片海湾中的 烟火;亦或搭乘快艇出游被群山环绕、宛如仙境的科托尔湾碧波荡漾的深处。此次“和平号”的巴尔干造访计划——持续数日的亚得里亚海巡航,连续停靠几个平时少有机会到访的巴尔干半岛上的国家——让一些热爱地理与历史的船友们兴奋不已。巴尔干一词是由土耳其语的“山脉”派生出来,常被称作巴尔干半岛,用以描述位于亚得里亚海和黑海之间的欧洲东南部的陆地。这一地区历来战事不断,国际形势风云诡谲,被誉为“欧洲的火药桶”。如前南斯拉夫内战、科索沃战争等都发生于此,尤其 的是 次世界大战导火线的“萨拉热窝事件”。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夫妇在萨拉热窝视察时,被塞尔维亚青年加夫里若·普林西普枪杀,成为 世界大战的导火线。颇为神秘的巴尔干半岛,于我不算完全陌生。前一次,我从俄国圣彼得堡飞赴黑山东北部的邻国——塞尔维亚首府贝尔格莱德旅居生活过一个月。曾经的硝烟散去,留下沧桑的历史感,仿佛时间停滞不前。整个巴尔干地区都像是处在一种沉睡状态的慢节奏之中。由于消费相对低廉,这里又被誉为“欧洲的后花园”。每天都能见到三三两两的当地人,尤其老年人居多,在咖啡馆的户外遮阳伞下闲坐,慢悠悠地喝着咖啡、啤酒、气泡水,似乎没有太多事情可忙。

▲科托尔港口边小憩的游人

02、夺眶而出的眼泪

游览归来,晚上七点我们启航——是为夕发朝至,出访下一站。暮色时刻。映入眼帘的是巍峨的黑山山脉,我们的船,就像是宇宙之中的一叶扁舟,正用蜗牛爬行般的速度推出科托尔港口,朝着意大利西西里首府巴勒莫(Palermo)驶去。离港科托尔之际,在这幅深蓝色的画卷里,有着梦幻般的朦胧之美。整片海湾之中,弥漫着暮色苍茫的柔情氛围、山脉高耸入云的雄壮力量,以及两岸璀璨的 灯火。它们交相辉映,耐人寻味。而此刻,“和平号”上充满仪式感的启航歌曲,一曲曲船方精心挑选的与科托尔港告别的悠扬歌声回荡在山海之间,如SecretGarden乐队创作的《YouRaiseMeUp》:“Youraisemeup,soIcanstandonmountains.你激励了我,故我能立足于群山之巅。Youraisemeup,towalkonstormyseas.你鼓舞了我,故我能行进于暴风雨的洋面……”这些万般应景的歌词,如天籁之音飘进我的耳朵;远处两岸山林间,华灯初上的万家灯火,流光魅影般划过我饱含热泪的双眸。一幅幅过往生活的画卷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闪现的画面延绵不绝地颠倒着时空。这一刻,我侧耳倾听,眼泪夺眶而出:仿佛整个世界的演出。又好似宇宙天地将我高高地托举起来,跟眼前的山脉浑然一体。我的整个心灵为之震颤、为之洗涤。就像黑塞笔下那位师从河流的《悉达多》——“他倾听河水奔涌,沉浸在往事中,被一生的时光触摸,簇拥。”尽管记忆变得模糊起来,犹如夜间驶离海岸线前往深海的船上所见到的景象——点点滴滴的城市灯火在眼前变得越来越小——但在我的思想中,它又仿佛变得愈来愈大,大到无处藏身后便一涌而来。我的脑中浮现出许多年少时的画面:我记起,稚嫩青葱的我为了提升自己,身穿酒吧服务生的红色马甲,伫立在峡谷中穿梭的游轮船头,手持书本大声地朗读英文;我忆起,从河流之中,我从一艘江上的轮船出发。我的生命旅程,驶过一条条小溪、一条条河流,直至海洋的深处。而海面上,倒映出的两岸万家灯火的五彩光斑,恍如星星一样在海水中雀跃地闪烁,就好似在欢送我们出航;又恍若船员时代那些从江面上倒映出的三峡沿岸的城市灯火。终究,我来到这片未曾梦见过的亚得里亚海。仿佛从世界的边缘出发,抵达了世界的中心。这一瞬间,在我灵魂的深处,触及到某种被称为世界和宇宙的东西。世界的美,顷刻间,火光电石般将我击中,使我泪流满面,好似与某种整体和统一合而为一;是的,流淌着的正是超然物外的幸福的泪水!这是奇妙而神圣的存在状态:我心潮起伏。我的脑海里,被眼前宇宙天地之美、被深邃的灵魂之美、被坚毅如山的人的精神力量之美,以及,被过往岁月坚持自我教育的点滴回忆等等,所占据着。一股对世界真挚而深刻的爱意油然而生。世界正在我的眼前绽放。仿佛抵达心灵的 沸点(从视觉上来说,这是一幅极美的画卷,但我已不愿回房去拿相机来拍摄,因为我的灵魂每分每秒都在颤抖着,哆嗦着!)。我呆滞地从船尾眺望——对岸巍峨的黑山山脉与两岸的万家灯火,正在我眼前一点点地远去——小城科托尔正在一点点地消失——而泪水,不知不觉地在我脸颊流淌……!“和平号”的桅杆,宛如一条隐形的天线,将宇宙辽远之处的讯号接收至我的体内。在落泪之时,我的灵魂彻底摆脱躯干——投向了深蓝而闪耀的星辰大海,投进了深邃而神秘的宇宙苍穹——与自然万物建立起了某种对等的关系。霎时间,我感到生命的顿悟,好似某种慧悟迅疾闪现,如闪电般划过眼前!如同当代思想家刘再复先生在《共悟 》里,与其大女儿剑梅的书信往来中谈到的——“所谓慧悟,就是扎在生命深处的慧根在某一瞬间推动生命到达对宇宙万物或社会人生的一种本真观照和特殊发现。”慧悟的出现,是由人的慧根不断壮大积蓄的结果;尤其是当人的阅历、经验和思索在持续多年的行路积淀之后,蓦然间所领悟到的某种难以言说的天地参悟。与此同时,慧根的壮大,跟善根有着紧密的关系;特别是远离纷繁的陆地,当人愈加纯粹地跟海洋世界无尽地对话,人性里善的真的纯的部分就愈加凸显,使得埋藏心灵深处的那颗小小的善的种子迅猛地发芽生长。而善根的壮大,则会导致慧根的生长。譬如说,人在大善之时会超越自身利益地去帮助他人、关心社会等等,这样的契机,则可能导致他思索得更为深远,从而抵达一些聪明人都无法企及的精神境地而变得超脱甚至智慧。如果我们作这样的形而上的假设:每个人在生下来时,就自带着微弱的、尚未培育的善根和慧根;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在长大的过程中,有可能会忽略了它们的生长。那么,在这样史诗般恢弘的航海旅途之中,通过汲取同舟共济的海人们的人生智慧、通过滋养天地万物间的自然养分,正是对潜藏于我们心灵底部的善根与慧根进行一次深度挖掘和培育的绝好良机。

▲手机记录:离港科托尔之际

03、生命的顿悟时刻

“和平号”号徐缓地驶出海湾,进入亚得里亚海的深处。我擦干眼泪,环顾四周,好似与世界初逢。这是我从实际生活经验中体会到的、最接近英国文学家毛姆的《刀锋》里的主人公,美国青年飞行员拉里的顿悟时刻。为了解答人生的迷惘,尤其困惑于人性的恶与不幸的拉里,他通过大量地阅读经典著作,后来,又搭船当水手游历世界,无所事事地到处“晃膀子”。他搭乘的船,在印度孟买停靠三天,游客上岸游览。辛辣又芳香的东方气味,使得拉里心醉,他突发奇想:决定不再回船——留在气场别样而神秘的印度,长年累月地修行、找寻生命的意义。有一次,在印度之行的尾声,他到森林深处的隐居地小住。破晓之际,他坐在一颗能够俯眺山下湖水的树下,等待着日出……最终,天地间的大美,触发了他对生命的顿悟。人生的困惑消散,就像清晨冰冷的薄雾,被初升的太阳驱散……他面对壮丽的景色——“那些满布茂密林莽的群山,晓雾仍旧笼罩在树顶上,和远在我脚下的那座深不可测的大湖。太阳从山峦的一条裂缝中透进来,照耀得湖水像灿银一样。”随之,拉里讲道:“世界的美使我陶醉了。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这样的快意,这样超然物外的欢乐。我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一种震颤从脚下起一直升到头顶,人好像突然摆脱掉身体,像纯精灵一样分享着一种我从来没有意想到的快感。我感到一种超越人性的知识掌握着我,使得一切过去认为混乱的变得澄清了,一切使我迷惑不解的都有了解释。”而我同样深知:这一时刻,是某种超越了书本知识的精神收获。就像哲人冯友兰先生所讲的天地境界,即那一刻灵魂震颤的状态,一如:“人对于宇宙有进一步底觉解时,他又知他不但是社会的分子,而又是宇宙的分子。”博大的海洋和这艘船,于我,正是天地间 的学堂。伴随着天地养分的滋养而使人愈加笃定。这个喧嚣纷扰、物欲横流的世界,对人心的干扰和控制就相对愈小。因为出海远航,畅游于天地之间,人的眼界越大、见识的维度越广,对自身及宇宙天地的觉解则越深刻,从而,构筑出来一个相对稳固的心灵城堡。总之,顿悟的体会,我很难完整地转述给他人,就如拉里在事后回忆起那刻时,他说:“我只能告诉你,那片刻陶醉时抓住我的浓郁的宁静、欢乐和安泰感仍旧在我心里,那种 次使我眼花撩乱的宇宙美丽境界,现在仍旧同样鲜明生动。”如此的人的精神世界的升华,便是借助“和平号”的船体,长期浸泡于宇宙天地间所获得的宝贵体悟;它几乎在纯粹的书本知识里找寻不到,在我的职业生涯里也无法获得。行路所带来的顿悟,我想:它既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善思、善悟——也需要漫长而艰难的思辨积淀,以及善根慧根的积蓄壮大,等等,等等。待所有因素叠加发酵之后——从量变到质变而产生的慧悟,乃是日常生活中难以体悟到的触及心灵深处的特殊经验。换言之,人的本性之转变,人的灵魂之提升,都是极为不易的。因此,英伦才子阿兰·德波顿在《旅行的艺术》的尾声讲道:“我们遇见过穿越沙漠的人,在冰上漂泊或在丛林里穿越的人,然而在他们的灵魂里,我们无法找寻到他们所见的痕迹。”

▲碧波荡漾的科托尔湾深处

04、返回陆地之后

顿悟的过程:很像是耶鲁大学东亚系苏炜老师提及的成语——“君子豹变”,“说的是一个读书人(知识分子)浸润在知识和人生的大海里,知行合一,逐渐使自己变得丰腴之后的顿悟和升华。”苏老师举了跟随他学习中文的美国学生温侯廷的例子。在读到老师的小说《迷谷》后,他如同发现一个金矿,然后,用了六、七年时间去翻译老师的作品。有一次,他跟随老师一起,回到当年下乡的海南岛山村寻根。这个机会,让他亲自走访当地居民,打开所有感官去经历了故事里的人物曾经的艰辛,得以真正理解了作品。后来,温侯廷和老师说:他阅读《迷谷》的眼光和感受都完全不一样了,好像忽然从“外面”进入到“里面”来了。翻译的这些年,他把这个过程看作一所学校,一种人生的修行。苏老师讲,自从翻译出版了英译《迷谷》之后,真切地看到,温侯廷也发生了“君子豹变”!我自己在出发前,也把这趟远洋航行看作是:一次自身的修行,一所安置于大海深处的流动的大学。置身万物之源的海洋世界,长期地浸润于天地间,让我在回归陆地生活之后,也逐渐地感到:开始从个体生命的“外面”,在步入其“里面”的内核。亲爱的陆地,你知道吗?在返回你的怀抱之后,我发现,我的心灵变化了。我看得见日常生活中隐藏着无限丰富的大美。这些普通而琐碎的生活之美,就像藏于俄罗斯国家博物馆里,那幅艾伊瓦佐夫斯基的《九级浪》一般,向我汹涌地袭来……将我俘虏……将我征服!当我看一棵春风中摇曳的树,它不再只是一棵树,而是人的命运轨迹的交响曲;当我看林间小道边的一条小河沟,它不再只是一条河沟,而是一幅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的《睡莲》;当我看一本书,它不再只是冰冷的字符,而是震撼心弦的生命在颤栗的感受......亲爱的陆地,你知道吗?这些我从大海深处所培育出来的精神个性以及壮大出来的灵魂之根,它们还帮我迅速地戒掉了将近二十年烟龄的香烟……!我应该是长出了一颗心;这样的一颗心又常常帮助我,进入到陆地上的一场场“心流”之中,即一种忘我地专注于当下、心灵投入其中的幸福在涌动的状态。

▲搭乘快艇出游科托尔湾

05、归来仍是少年

德国思想家、哲人尼采曾提出:人的自救之路,会经历几个不同精神阶段的磨练——即“骆驼阶段”、“狮子阶段”——直至最终回归“婴儿阶段”。回到纯粹而清澈的“婴儿阶段”,往往需要漫长岁月的洗礼。如同黑塞笔下的悉达多,他在经历了精神家园的丢失,思想的荒疏后,是为重新成为孩子,获得新生。所以,在得悟之后他说——“在青春逝去、两鬓斑白、体力渐衰的时候,一切从儿时开始!”远洋航行与普通短途邮轮度假的 区别,在于前者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让人真正地自我反省的 机会和场所;而自省,正是一个人在其终身的自我教育过程中至关重要的环节。我以为,这些心灵层面的变化,乃是一个人回归“婴儿阶段”的必经之路;而回到“婴儿阶段”,对于成年人来说是尤其的宝贵。我想它会意味着:褪去自身卑劣油腻的、贪婪成性的和恃才傲物的部分,从而返璞归真至孩童般的单纯状态。例如,前几年我在阿联酋,拜访阿布扎比的谢赫扎伊德清真寺。进入时有安检,游客们需要将打火机统一留在安保处的托盘里。出来时我发现,我的打火机被人误拿;我想,那就随便拿一个托盘里别人的火机来代替吧。而正在那刻——我手里拿着别人的火机——被工作人员叫停,使我羞愧难当。因为我心里想的:只有自己的一点“小方便”;一个孩子都明白,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该拿走,换句话说,我虽成年人,却连孩子的纯粹与诚实都不及。从另一个层面看,回归孩童的心灵也意味着:对自己、对公共规则和对世间万物,等等,有着虔诚的敬畏之心。当心灵层面的变化发生,人才有可能优先越过外部的规则,而从内部世界来约束自己。譬如说,在开车时不玩手机、过马路时遵守红绿灯、下海浮潜时了解安全准则,等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甚至不屑一顾的小事,都需要成年人以孩子般纯粹的敬畏之心、谦卑之心和归零之心,从心里真正地约束住自己,从而避免意外灾难的降临。即便是经历过或正在经历如超人般呼风唤雨的“狮子阶段”,人,唯有回归至“婴儿阶段”,才会更有可能实现自我灵魂的救赎。而负笈大海的深处,让我仿若搭乘时光穿梭机般穿越过一段人生旅程,提前唤回少年般清澈之心灵,甚至如同返回“婴儿阶段”。因为不论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还是认认真真地求知,都好似“归来仍是少年”的感觉。现在的我在陆地上,时常会沉醉于这样的心流之中:内心处于一种笃定、安宁、和谐的秩序,在这种心灵秩序之下,我能够专注地做热爱的事情,进入到一种忘我以及遗忘时间的存在状态,并且,使得那些焦灼的、涣散的、烦忧的心绪相对少了一些悬停的空间。当然,如若是在人迹罕至的海洋深处,海人进入心流的频率,相对来说又会高于陆地之上。因为脱离开信息泛滥、噪音充斥的陆地,长居在纯净的海洋世界时,每一天的生活本身,乃是一个自然降墒的过程。墒(Shang,念二声)增现象,是一个热力学的概念,用来衡量一个系统的失序混乱现象。一个系统内的墒值越高,能够做工的能力就会随之下降。通俗地说,假若把人的大脑比作一 立运转的CPU,同时处理多个程序时,系统运行的任务繁杂,它的处理速度就会降低,因而在封闭的系统里能做的功就越少;一如人的杂念越多,心灵秩序就越混乱。然而,诸如一次断网状态下的林中慢跑、一段漫无目的地凝视海浪舞蹈的放空时光、一顿慢下来用心为自己做的丰盛晚餐,以及,冥想禅坐时的观呼吸——把注意力停留在呼吸间的觉察上,让大脑尽可能少地胡思乱想,等等,则是降墒的过程。这些聚集注意力的精神能力的构建,就像禅修冥想一样,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练习过程。换言之,我们进入心流的能力是可以刻意培养的。

▲风景如画的科托尔湾

06、师从大海

在生命中最美的季节,我驶入大海深处诗意地栖居,像是《瓦尔登湖》的梭罗步入林中探寻生活的奥秘,又像驻足河流边聆听的《悉达多》一样叩问生命的真谛。我想最重要的:不在于找到答案本身。而是,把自己对生命的哲思融入实际生活中,言行一致地去践行它的这个过程。离开陆地,去往大海的深处——我跟大海学会了倾听,学会了审视从平缓如镜的海面倒映出的那个“旧我”,等等,等等,这些乃是其中之一。在持续数日不见陆地影子的航海日,我们置身海洋世界奇妙的自然魔力与特殊磁场之中,震撼人心的高光时刻常有。例如,在地球赤道上航行于南北半球之间、在国际日期变更线上体验时间的颠倒、在北极圈内的格陵兰岛的壮美冰川之间滑过、在赤道无风带航行对话罕见的大海如镜之美、在甲板上毫无遮挡地观赏浓烈的火烧云晚霞……在汪洋之中缓慢移动的邮轮,让我们持续数日地追逐日月星辰的变化,让我们跟每一朵飘移的云彩、跟每一次初升的朝阳、跟每一条翱翔的飞鱼……无穷无尽地对话!

▲大海最深处,飞鱼之舞蹈

这些场景常令我感到:是离人的灵性与神性的自我最为接近的时刻,从而,让人的想象驰骋于广袤无边的海洋世界,触发我们产生一种对人类、对地球和对宇宙都更为广阔而博大的爱。如此深刻而鲜活的触动,叫人怎能不对世界产生遐想与好奇?怎能不去追问人性的恶与善?怎能不去思索人的灵魂的罪孽与救赎?怎能不去探究人的精神本质与深度?怎能不去探索人在宇宙中所处的位置与关系?怎能不在追寻宏大精神之美的航途中,让我们的灵魂得以真正地提升?在上百天的漫长航程中,许多海人的日常状态就是在船舷边——远眺苍茫无际的大海——用心灵的触角在触摸本真生命的质地与肌理。物换星移,时空变化,环绕在我们船的周围的永不落幕的千般自然景象,就像梭罗形容的他的那间湖畔小屋:“我发现,我的房子实际上就是宇宙中这么一个地方,它偏僻退隐,但又永远是全新的,永远不着尘埃。”因此,人在长时间的反复积淀之后,会更有可能去抵达一个精神世界“火山爆发”的阀值;在那个瞬间,个体心灵与宇宙天地之间,开始了妙不可言地交融。埋藏在心灵深处多年的善根与慧根,以及蕴藏着的灵魂之美的种子,均被触发,被激活,被扩大,就像雨后春笋般迅速地生长。这样的灵魂根底的提升让人感到:每一个普通个体的生命,都像是一件不可复制的艺术品,一件远比梵高的《星夜》更为珍贵的艺术品。人的自身的存在,乃是生命最为珍贵的恩典;我们自己则是生命这件艺术品的雕刻者、打磨者和匠人。正因为如此,我不希望把我的全部生命时光,尤其是生命的黄金岁月,全都挥洒在被物化、被量化的外部世界,而是像梭罗那样,去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热爱的内部世界——“我到森林中居住,是因为我想活得有意义,只面对生活中最至关重要的事实,看我能不能学到生活可以教给我的东西,而不是在我行将离世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就没有生活过。”我时常在甲板上温柔地凝视海浪永不停息的舞蹈。在那变幻无穷的蓝色波纹里,仿佛蕴藏了一切时间的秘密,生命的秘密,自然的秘密。是的,于我来说,聆听整片大洋的律动之声,它绝非只是水的声音——亦似生命或蛰伏、或颓败、或激昂、或绽放的声音......

▲聆听大海的演出

就像悉达多跟那位朴质的船夫,他们长久沉默地坐在岸边残株上——聆听河水的声音,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不仅是水声,也是生命之声,存在之声,永恒之声。”是的,我信奉海洋,信奉这永不停歇的蓝色海洋。恰如那位没有书籍,只信奉河流,且无其他信仰的船夫。因为他发现:“河水与他交流,于是学习河水,向它讨教。”现在的我,不再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地从外部世界找寻着什么;不再狭隘地评判和期待着什么;不再将躁动不安的灵魂如浪沫悬浮空中。而是,如悉达多般:“不再将这个世界与我所期待的,塑造的圆满世界比照,而是接受这个世界,爱它,属于它。”参考书目:赫尔曼·黑塞:《悉达多》天津人民出版社译者:姜乙梭罗:《瓦尔登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译者:杜先菊毛姆:《刀锋》上海译文出版社译者:周煦良刘再复、刘剑梅:《共悟 》福建教育出版社冯友兰:《新原人》北京大学出版社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心流》中信出版集团译者:张定绮阿兰·德波顿:《旅行的艺术》上海译文出版社译者:南治国/彭俊豪/何世原参考文章:《耶鲁人物

耶鲁教学奖得主苏炜:体悟一切为教学的“耶鲁精神”》耶鲁北京中心,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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